第一次听到那个数字，我一时有些懵圈。
这种认知反差，就像你一直以为生活艰难，结果忽然有人告诉你，沙漠里也能挖到金矿。
电话那头是老友，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利雅得，IT岗，月薪五万，税后。包往返机票，提供公寓。
干不干？
”五万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子砸进我平静的池塘，激起层层涟漪。
在国内一线城市混得久了，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工资到手，扣完房租和柴米油盐，能攒下多少心里门儿清。
朋友说的条件不是画饼，是实打实的现金。
我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钱不赚，简直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掉的头发。
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收拾行李时，满脑子都是美好幻想：住着大公寓，开着便宜的SUV在沙漠边驰骋，银行卡数字蹭蹭往上涨，几年后回国直接付首付，人生开挂。
但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飞机降落利雅得哈立德国王国际机场那一刻，迎面而来的不是热烈欢迎，而是一股夹杂着沙土味的热浪。
不是咱们熟悉的南方湿热，是纯粹的“烘烤”，像有人拿着吹风机对着你脸上猛吹。
手机APP显示室外48℃，我一脚踏进这片土地，汗毛都快卷起来了。
机场大到能溜旱冰，穹顶几何图案漂亮得像艺术馆，但人少得离谱，安静到能听见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没有喧闹，没有拥挤，和国内任何一个国际机场都不搭边。
接我的司机是巴基斯坦人，裹着头巾，英语带着浓重口音。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黄沙弥漫，偶尔几棵树顽强地立着，建筑物颜色单调，土黄灰白，像建筑师偷懒直接用沙子做的。
我问司机：“市中心是不是会热闹很多？”他笑了，露出白牙：“这里就是利雅得，先生。
热闹的地方在商场里。
”后来才明白，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实则点破了生活的本质。
在沙特，户外是生存，室内才是生活。
公司分的公寓在利雅得北部，一个专门给外籍员工住的社区，俗称“Compound”。
进门要过两道安检，持枪安保站得稳稳当当。
里面另一番天地：绿树环绕，有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还配小超市和餐厅。
邻居遍布全球，美国、英国、印度、菲律宾，大家穿着T恤短裤，女性不用戴头巾，气氛像在欧洲度假村。
但出了这个门，你就得立刻“切换模式”。
女性出门必须穿黑色长袍Abaya，虽然对外国人要求放宽了，但走在街上，还是像头顶着聚光灯，处处被目光打量。
餐厅门口分为两个通道：“Family Section”（家庭区）和“Single Section”（单身男士区）。
家庭区允许男女一起进，我们这些纯爷们组合只能去光线昏暗、全是男人的“单身区”。
这种物理上的隔绝无处不在，让习惯自由社交的我浑身不自在。
和女同事讨论工作，都得选开放公共场合，保持距离，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最让我抓狂的，是每天五次的祈祷时间。
这是一种嵌入国家底层代码的系统设置，雷打不动。
第一次经历是在商场，逛电子产品正兴奋，忽然广播响起宣礼声，店铺店员放下活，卷帘门拉下。
“Sorry, prayer time.”还没付款的耳机只能放下，五分钟内商场变得像午夜，大家涌向祈祷室，只剩几个外国人尴尬游荡。
二十分钟后，卷帘门拉开，生意继续，好像刚才只是按了暂停。
一天重复五次，生活节奏被切碎。
办业务、买汉堡，都得掐表，祈祷时间一到，统统暂停。
刚开始极不适应，觉得反商业反效率，想在国内，别说二十分钟，两分钟都能谈成一单。
在这里，时间的价值排序完全不同。
后来学乖了，出门办事、吃饭第一件事就是查APP，规划好祈祷时间，像打仗一样安排行程。
工资确实高，每月底薪准时到账，加补贴，数字可观。
公司包水电网费，日常开销几乎为零，汽油比矿泉水还便宜，一升不到三块人民币。
十几万人民币能买辆不错二手SUV，物质上富裕得像暴发户。
但精神上，很快就陷入了荒漠。
这里的日子只有两个词：单调，无聊。
没有酒吧，没有KTV，没有电影院（最近几年才有，但数量不多，片源有限）。
酒精是禁忌，私藏饮酒后果严重，社交活动全归零。
朋友聚会去哪？
答案只有一个：咖啡馆。
沙特人对咖啡的迷恋超乎想象，利雅得咖啡馆密度比便利店高，装修一家比一家豪华。
下班后，年轻人坐在昂贵沙发上，手里一杯几十块的冰拿铁，低声聊天或刷手机。
这种社交极其安静，极其清醒。
我去了几次，身边沙特男人衣着笔挺，黑袍女人蒙着面，像在演默片。
大家客气，微笑有礼，但文化屏障始终在那儿。
他们聊家族、宗教、骆驼，我插不上嘴；我聊互联网、游戏、电影，他们一脸茫然。
几次下来，我宁愿窝在公寓看剧。
这里的“煎熬”，不是肉体的苦，而是精神的慢性消耗。
你有大把时间和金钱，却不知如何打发。
周末，国内朋友朋友圈晒徒步、音乐节、网红餐厅，我的生活是公寓、超市、健身房三点一线。
超市是唯一慰藉，巨大无比，商品琳琅满目，全球进口。
能买到亚洲调料、贵价日本和牛，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是我仅有的现代文明感。
但结账时价格够你心跳加速，一颗白菜三十多块，几根葱二十，本地产还好，进口的都不友好。
高薪一大部分默默贡献给这些“家乡味”。
为对抗无聊，外籍员工想尽办法。
最受欢迎的是开几十公里车去沙漠。
利雅得周边沙漠壮观，尤其“红沙”地带，夕阳下沙丘染成温暖橘红色，美得不真实。
我们带帐篷、烤架、音响，在沙漠搞篝火晚会。
那是短暂逃离现实的时刻，没有祈祷、没有宗教警察，大家喝着无酒精啤酒，放着音乐，对着星空聊天。
那一刻，压抑暂时消散。
但篝火熄灭，回城的路上，空虚感加倍袭来。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这话在沙特体现得淋漓尽致。
工作也充满挑战，但更多来自文化差异。
同事来自十几国，开会时印度口音、埃及逻辑、美国直接，交织在一起，简单事变得复杂。
沙特同事的节奏完美诠释“Inshallah”，阿拉伯语“如果真主愿意”。
你问他文件明天能否交，他答“Inshallah”。
项目节点也是这句。
可以是“好的”，也可能是“尽力”或“算了吧”，你永远不确定。
只能把deadline无限提前，需要一周完成的事告诉他们三天后要，经过无数次“Inshallah”，最终才有可能按时完成。
效率和金钱，在这里完全是两套体系。
钱的确能抚慰人心。
每月发薪日，看着银行账户数字，我都告诉自己：再忍忍，为了这点银子，一切都值。
能给父母寄钱，毫无压力买新款电子产品，计划回国旅行，这种底气在国内无法想象。
但到了深夜，孤独感像潮水涌来。
外卖软件选择有限，配送费高昂，还要掐祈祷时间点单。
怀念国内深夜能点一碗麻辣烫的日子。
刷朋友圈，朋友们结婚生子，生活往前推进，而我像被按下暂停键，时间只以发薪日计算。
赚到钱，却失去了和家人朋友共同经历的宝贵时光。
感觉像关在华丽的金色笼子里，笼子大，食物精美，但自由飞行的天空没了。
为了寻求“正常生活”，我花高价租了个管理宽松的西式Compound。
那里更接近熟悉的模式：周末泳池派对，能听流行音乐，甚至能喝到朋友使馆渠道带来的酒。
大家像孤岛上的幸存者，抱团取暖，拼命复制家乡生活。
但心里都清楚，这只是虚假的狂欢。
派对散场，出门还是要面对现实沙特，保守、规则多。
这几年，沙特变化很快。
“2030愿景”推动下，王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世界打开大门。
我见证女人开车上路，街上出现电影院，国际音乐节在郊外举办，蕾哈娜、大卫·库塔来利雅得，年轻人疯狂。
旅游签证开放，金发碧眼游客越来越多，Abaya款式变多，年轻女性有时脱下头巾。
一切都变好，更开放、更现代。
但这种变化，对我这个外籍打工者很复杂。
城市更热闹，但热闹属于游客和本地新一代。
我们依然是大机器里的精密零件，被安置在固定位置，拿高薪，执行功能，仅此而已。
和当地人交集还停留在工作、购物和礼貌问候。
无法真正融入他们家庭，理解文化内核。
像漂浮在水面的浮萍，看似自由，却没根。
有次深夜开车从沙漠营地回城，公路上空无一人，两边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
天无一丝云，星星密密麻麻，银河横贯夜空。
我把车停路边，下车靠在车门上，世界只剩风声和心跳。
忽然就问自己：我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钱吗？
是的。
但代价是什么？
是陪伴家人的时间，是爱情的可能性，是兴趣的荒芜，是精神的单调循环。
用几年青春换一个国内要奋斗十年才能得到的经济基础，这笔账，怎么算都像是掰玉米，掰着掰着就知道哪里硬哪里嫩。
我没有答案。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这是通往成功的捷径；对我而言，更像一场修行。
它磨平棱角，教会忍耐和独处，也让我清楚什么才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东西。
合同期满，我没有续约。
离开的那天，利雅得依然晴空万里，阳光刺眼，空气干燥。
坐在飞往国内的航班上，看着窗外土黄色土地慢慢变小，心里五味杂陈。
沙特出行与工作生活Tips：心态调整是第一位。
来这儿前要有心理准备，生活会很单调。
学会独处，找到不依赖外部环境的个人爱好（阅读、健身、线上课程等）很重要。
别抱着度假的心态。
尊重当地文化。
男士避免穿短裤，长裤和T恤/衬衫是标配。
女士建议穿宽松长袍，虽不强制但入乡随俗省麻烦。
下载祈祷时间APP，提前规划行程。
每年斋月期间，白天禁止进食饮水吸烟，非穆斯林也得遵守。
记得用右手接递、吃饭、握手，左手被认为不洁。
生活必备。
VPN必不可少，很多国内APP和网站访问有限。
视频通话不稳定，好的VPN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长期居住建议考本地驾照，公共交通不发达，油价便宜，有车生活便利。
中国驾照可以换领。
防晒保湿用品带足，沙特极度干燥。
带英标三孔插头（G型）。
社交与娱乐。
加入外籍人士社群，Facebook上有很多沙特外籍群组，分享信息，组织活动。
沙特自然景观丰富，吉达红海潜水、艾卜哈山区、埃尔奥拉古迹都值得一游。
尝试享受咖啡文化，找喜欢的咖啡馆当社交据点或工作空间。
财务与通信。
推荐办理Al Rajhi Bank或NCB银行卡，网点多，ATM普及。
STC Pay是主流移动支付工具，类似支付宝。
电话卡主要运营商有STC、Mobily、Zain，STC信号最好但价格高，可根据区域选择。
这就是我的沙特岁月，金色笼子里的冬天，风吹沙不动，心里却早已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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